回想自己托身的容齐,润玉不禁扼腕,身虚体弱也就罢了,还优柔寡断,身为皇室正统,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占,非得命不久矣了才下决心夺权,你早点夺了比什么不好,何至于让昊辰以死相逼受那么多罪,何至于如今早早地阴阳两隔?真是一点都不像自己。但昊辰倒是与柏麟并无二致,都是一心为公,苍生为重,不管容齐还是自己,都得靠边站。倒也不奇怪,柏麟自幼修行无情道,本就七情淡泊,于情爱更是一窍不通。
润玉一声长叹,想到自己一片真心全都祭了无情道,一整个的香菇蓝瘦,可自己偏偏就是喜欢他。待日后自己继了天帝位,一定要把这反社会反人类反仙反神反魔的无情道列为禁术,禁止修习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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润玉早想到了自己最后喝的那壶茶是用孟婆汤泡的,但借十殿阎王十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骗自己的,不为别的,就冲自己是未来天帝,而且整个六界都知道,太子殿下最是记仇,轻易得罪不得。
——想到这“未来天帝”四个字,润玉又一声长叹,容齐不想再做皇帝的愿望是真真地实现不了,他不仅得做皇帝,还是统领六界的天帝,相比之下治理一个西启简直易如反掌好不好?跟无谢,也就是小景倒的确是一家,但不是兄弟,而是叔侄。
小景是他大表哥东海龙王的长子,大名子月,小名景儿,润玉习惯叫他小景,虽是叔侄,但两人年岁相差不多,时常玩在一起,关系很是亲密。龙族善战,小景更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。300年前小景年满1500岁的时候,大表哥说让他来润玉的璇玑宫任职,结果他走错了路,拐到中天殿去了,当即就决定留在那儿了,究其原因竟是对柏麟一见钟情。但他初入中天殿不过是一无名小卒,哪里够得着高高在上的中天殿主?之后300年里魔族屡屡作乱,争端不断,小景屡立战功,如今已是柏麟麾下灵武将军,地位仅次于四方神将,柏麟也对他极其看重,甚至两人私下里关系也很不错。尽管知道柏麟修习无情道并不会轻易动情,但见两人时常有说有笑,尤其小景那背地里痴迷的眼神,依然让润玉倍感吃味。刚好某一日天后娘娘谈起他的婚事,他便设法与柏麟定下了婚约,顺便断了小景以及若干闲杂人等的绮念。
又扯远了,说回孟婆汤。
十殿阎王敢骗自己喝下孟婆汤,必然是有人授意,而这个想必就是自己亲爹,能打败未来天帝的也只能是现任天帝了。但他爹是怎么知道自己去了地府还想投胎去找柏麟的?
润玉的斜着眼,看着闻讯赶来迎他的司命……
司命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,太子殿下这眼神,一看就不太友善,想必是猜到了什么。
司命定了定神,说道:“殿下您别生气,小仙也是事出无奈,小仙执掌司命殿几千年,最是知道命数这东西纠缠错综,失之毫厘便可能会差之千里,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,说不定还会害了帝君与灵武将军、以及您自己,小仙实在是不敢隐瞒。殿下您也不是小孩子了,做事情要三思再行,切不可这般任意而为了。”
又瞪了司命几眼,润玉悻悻地收回目光,他说得倒也在理,确实无力反驳。
司命见润玉的表情,便知道他将道理听进去了,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欣慰。虽然润玉的顽皮让诸神众仙倍感头疼,可他们也对其寄予厚望,毕竟他可谓是十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,其天赋和悟性之高让人叹为观止,才2000多岁修为就已达上仙巅峰,只差个机遇便可以晋神了,普通仙人终其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,即使是他父亲太微,当年同样天赋异禀羡煞旁人,也是5000多年方修炼成神。润玉又是天选的未来天帝,届时有他坐镇,何愁六界不宁啊。就是咱太子殿下这心性实在是飘忽不定,要是能有柏麟一半的沉稳就好了。
“那本殿这次下界,可有造成什么麻烦?”润玉有些心虚地问道。
“那自然是有的,”司命咋咋呼呼地回答道,“那容齐本该一生无缘皇位,于孤寒宫中终其短暂而悲苦的一生,结果内里的魂魄换成了您,——这十殿阎王也真是草率,都不想想您可是紫薇天命,这命格走哪儿都是要做皇帝的,还给您安排了个皇长子的身份。结果就是西启的皇帝成了您,原本应该继承帝位的小南辰王回了西洲,不过您临终前一纸诏书,把西启国运拨正了回来,倒也没有酿成大祸,就是苦了帝君了。”
司命最后这半句话,着实诛心,——若不是润玉托生成了容齐,容齐继承了帝位,致使符鸢生了野心,夜家或许不会被灭门,昊辰就不会家破人亡、被囚困于宫中,也不至于受那般酷刑。润玉这般想着,连眼神都黯了几分。
“殿下您也别难过,事已至此,您是内疚还是难过也没用了,而且帝君的命数原本应该是个什么样也没人知道。您归来之前好歹把西启局势给平定了,西启接下来200年都将是国泰民安,帝君后半生应该是能平安无虞的,何况他身边还有灵武将军在,不必担心。咱还是回璇玑宫吧,您走了20天,案上等您处理的公文可堆了不少了。”司命碎碎念地催促道。
“我爹他还特地留了公文让我回来处理?!”润玉不可置信地问道。
司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表现出些许同情,至少别幸灾乐祸,然后点了点头。
润玉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地上站起来,随着司命向长阶之上行去,他一边走心里却一边盘算着:如今回了天庭,他总不能借尸还魂回去继续做容齐,但也不能放任小景与柏麟共度一生,就先乖乖回去批公文,再想别的法子。
突然感应到身后一阵灵力波动,两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,一阵炫光之中,柏麟的身影逐渐由虚变实,可他双目紧闭,竟毫无意识地向旁边倒去。
润玉心中一惊,脚下一个惊云步便窜了过去,将人接到了怀里,“柏麟?柏麟你怎么了?醒醒!”润玉口中急呼,柏麟却是丝毫没有反应。
润玉祭出一缕灵力向柏麟体内一探究竟,不禁大惊失色,竟是神魂俱损?!
转眼柏麟已昏睡三日,却依然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。润玉坐在床边看着他,忧心忡忡。想起前日看了柏麟命册所载,——小荀子不尊圣令把不该说的全说了、昊辰伤心欲绝于宫乱中被刺伤、最后殒命于孤寒宫,润玉简直心痛如绞。他为了实现昊辰心中所望、为了他往后余生能安宁太平,而精心设计的这场宫乱,不曾想却害他殒命。
“这是什么狗血的剧情……”润玉无语叹道。
“反正小仙是写不出这样的话本,”司命同样无语,“可细想,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相报,帝君的一系列算计害您早死了很多年,结果他死在了您设计的宫乱里,也算是一种偿还。”
“朕用不着他偿还,朕所做一切皆为自愿。”润玉说道,随即他困扰地摇摇头,又掐了掐眉心,让自己清醒一些,回来三日了,还是时常不自觉地将自己当做容齐,说话行事还如在人间一般。
司命对他这状况倒是见怪不怪,“殿下您也不必苦恼,历劫归来多少会有些思绪混乱,毕竟您在人间做了20年的容齐了,其实您现在应该闭关静思,将人间所见所感归纳沉淀,说不定能有所感悟。”
“闭关静思?”润玉斥道,“柏麟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安心闭关,还静思,根本静不下来好不好?”
这几日百草仙君、岐黄医官、太上老君、天帝天后都来看过柏麟,皆是束手无策。百草和岐黄说柏麟昏睡不醒恐是因为心结难解,神思困于心境之中了,心病只能心药医,他们也没办法;老君说他神魂有损怕是因为动了情,被无情道所反噬,然后留下了一瓶温养神魂的丹药,但那丹药也只是一些辅助作用,并无奇效;至于天帝天后,更是只能来看看,什么都做不了,顺便骂润玉一顿出出气。天后娘娘更是放了狠话:柏麟要是有什么事,她就把润玉的龙鳞一片片扒干净,再把他扔泥塘里做泥鳅去。
司命在一旁好言劝道:天后娘娘您千万别动气,龙有四爪,就算扒了殿下全身鳞片,他也只能变成娃娃鱼,变不成泥鳅。
润玉合理怀疑司命在暗示他娘要打断自己的四条龙腿儿。
送走了自己爹娘,璇玑宫复又安静下来。润玉看着柏麟,想到这“动情”二字,不禁唏嘘一叹。
他们订下婚约200年,他却连柏麟的手都没牵过。神仙总是比较清心寡欲的,柏麟不识情爱,他也不着急,只想着慢慢来,或许某一天柏麟就开窍了呢?就算一直不开窍,他也不会爱上别人,只要柏麟陪在自己身边,他便也知足了。
如今柏麟当真动了情,他却一点都不开心,早知道无情道反噬会让柏麟伤至如此,他便是连想都不会想。而且,润玉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柏麟的脸,轻声说道:“麟儿,让你动情的,是我,还是容齐?”——恐怕是容齐吧……
柏麟这时眉头微皱,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,他额间神印忽现,淡淡金色之中竟夹杂了一丝暗红,——他竟是要生心魔?!
润玉与司命具是大惊。
“这可如何是好?帝君如今神智不明,无力抵御心魔,若坠入魔道,这后果不堪设想啊!”司命惊恐说道,柏麟若以神格入魔大杀四方,天界大概只有天帝天后能与之一战,或是请出柏麟的师尊北海上君,可那时,柏麟还岂能有命在?
润玉眉头紧皱,神情肃穆,单手掐诀,将灵力集于眉心,“司命,替我护法,我要入柏麟识海,破他心境。”
司命一听更为惊惧,“殿下不可啊!帝君是神您是仙,这灵识之力他可是碾压您的,冒入其识海太危险了,不如去请天帝天后前来……”
润玉驳斥道:“柏麟的心结是容齐,找我爹娘来有何用?你少废话,给我护法,我赌柏麟他不会伤我!”抑或是,不会伤了容齐。
润玉语毕,一道灵光自眉心射出,没入柏麟额间神印,整个人便似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动了。司命着急又无奈地原地转了个圈,只得设下一道结界封闭了寝殿,以免有人打扰。
柏麟识海之中,润玉的灵识被一阵阵寒风暴雪猛烈地撕扯着。强入他人识海,必会遭到抵抗,危险至极,甚至会神识消散变成一个活死人。何况柏麟神识之力远强于他,即便他上仙巅峰的修为离成神只有一步之遥,可这一步便是天堑。润玉调动了全部灵力护住自己,但依然被撕扯得遍体剧痛。敌是敌不过的,他只能赌。
风暴愈发猛烈,润玉甚至被卷上了半空,他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,然后大喊出声:“柏麟,你快住手,我是容齐啊!我快被撕碎了啊啊啊!”
喊完忽觉:喊错名字了,应该喊“昊辰”的,他此刻怕是还没想起自己“柏麟”的身份。然而风暴还是乍停了一瞬,然后润玉只觉得周身的压力在逐渐减小,最终消失了。润玉的双脚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实地,心里一直吊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下来。
他坐地调息了几瞬,当不适感消散,他睁开眼睛。四周皆是白茫茫的浓雾,分不清方向,也辨不出距离。突然一阵微风卷过,带来一声轻叹:齐儿……
眼前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,前方出现一片憧憧阴影,他向前走了几步,又是一阵冷风,极寒的冷风,眼前的景物渐渐明朗起来,——他竟身在孤寒宫中。那一树梨花开到荼蘼,落花似雨,却是风中化雪,落地成霜,遍地凄凉意,让人遍体生寒。他目光所及之处,灰色高墙渐渐浮现,那斑驳破旧的大门虚掩着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
润玉倏然转过身,见檐廊之下,昊辰倚柱而坐,一袭素色长衣染了半身殷红,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。他怔怔地看着自己,向着自己抬起一只手,小心、极不确定地问道:“齐儿,是你吗?你真的来了?”
润玉看着他虚弱不堪又悲戚的样子,心尖上仿佛被刀剜了一下,痛得他眼睛都酸了起来,“是我,是我来了,”他握住昊辰的手,情不自禁地把他抱在了怀里,“你怎么在这儿?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?还这么冷……”
“你说过要我在这里陪你的,我一直在等你,等了好久,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?所以一直不来找我。”昊辰的声音颤抖着,冰冷的泪滴落在润玉的颈侧。
润玉——或许此刻称他为容齐更加准确——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,他心疼,他真的心疼,昊辰他怎可如此自苦,他处心积虑一年多,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结果!当真……造化弄人。
“我从未怪过你,我只想你能好好活下去,想给你你想要的国泰民安,可是你……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?”
他双手握住昊辰的双肩,轻轻撑起身子看着他,看着他那双泛着淡淡血色的眼睛里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,跟珍珠似的。他感受到这里的时间流速,与人间无异,天庭三日,这里却是一千余个日夜,昊辰他是怎么熬过来的?难怪会入魔……
“对不起,是我来晚了,我不该说出那么自私的话,让你将自己囚在这里这么久,我带你离开可好?”润玉问道。
昊辰却是摇了摇头,“我不走,走了,你便不见了。”
润玉微怔,这是柏麟,也就是昊辰的识海,若他不想走,谁也强迫不了,他只得慢慢劝:“我不会不见,我会一直在,陪着你,”见昊辰依然迟疑,他又说道:“这孤寒宫太冷了,我待着不舒服,我们去个暖和的地方,好不好?”
昊辰果然点了点头,可依然不放心地问道:“你当真会在?不会消失?”
“不会,我会一直都在,你相信我,”他环住昊辰的背,在他眼睫上亲吻了一下,“眼睛闭上,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、感觉到什么都别怕,一切有我。”
昊辰乖乖闭上了眼,润玉灵识化为龙形,将他围拢其中,随着一声清亢龙吟,冲破风雪浓雾,直上云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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